3月10日(美国当地时间),美国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dfpi)宣布关闭美国硅谷银行,并任命美国联邦储蓄保险公司(fdic)为破产管理人。至此,全美资产排名第16位的硅谷银行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二大破产银行,国际金融市场对美国银行业危机的担忧也迅速扩散蔓延。紧接着,3月14日,瑞士瑞信银行发布报告称该行对财务报告的内部控制存在“重大缺陷”;3月19日,瑞士联邦政府宣布,瑞信将被瑞银集团收购。
美欧银行业的风险事件短期频发,导致了国际金融市场动荡加剧,包括欧洲主要金融机构之一的德意志银行在内的多家银行股价大幅下跌。时至今日,美欧银行业动荡依然余波未了,引发了市场对美欧激进紧缩货币政策的反思和美欧金融体系稳定性及监管有效性的质疑。
美欧激进加息是导致此次美欧银行业危机的根本原因。
美联储和欧洲央行分别在2020年8月27日和2021年6月8日公布了其货币政策新框架,并采取平均通胀目标制。平均通胀目标制允许通胀出现“超调”,即在一个阶段允许通胀超过长期通胀目标2%。
其实,美欧货币政策新框架的形成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和现实因素。次贷危机后,美欧经济进入了“大停滞”周期,经济学家对次贷危机以来的低通胀、低增长、低利率的政策模式进行了反思,认为政策性利率存在下限约束风险,当经济出现进一步衰退时,低利率国家将失去运用利率工具刺激经济恢复的能力,所以在相关经济数据回暖后,政府需要提高政策性利率水平,创造利率空间,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衰退。同时,由于菲利普斯曲线扁平化,就业增加并不能带来显著的物价上涨,这给了美欧央行强调就业优先货币政策的现实依据。
疫情的冲击导致美欧失业率上升,尤其是美国2020年4月份的失业率高达14.7%,在坚持就业优先的货币政策目标下,美国对通胀提高了容忍度。美联储2022年3月加息时,美国失业率已经下降至3.6%,以个人支出价格指数衡量的通胀率(pce)高达6.8%。欧洲央行2022年7月加息时,失业率降至6.7%,低于疫情前两年的平均水平,用统一物价指数衡量的通胀率(hicp)高达8.9%。
美欧通胀率远超长期通胀目标2%。在高通胀压力下,美欧的货币政策不得不从就业优先急转为通胀优先,采取了激进的货币紧缩方式。美联储在一年时间内加息10次,加息幅度高达475个基点;欧洲央行在半年多时间里完成了6次加息,加息幅度高达350个基点。
激进的紧缩政策导致美债收益率快速飙升,整个金融市场资产估值大幅度下降,并使持有大量债券的银行账面出现巨额浮亏。根据fdic2月28日发布的数据,随着美联储的持续加息,2022年底美国银行持有债券的账面浮亏总额达到约6200亿美元,是2022年银行业净收入的两倍多。债券资产大额浮亏导致了部分银行资产质量急剧恶化。
经营失误击碎风险防线
硅谷银行和瑞信银行出现危机的原因也存在一定的差异。
从硅谷银行的经营来看,2019年第四季度至2022年第二季度,硅谷银行资产增长了大约1400亿美元,其中60%以上的资产被配置在了抵押支持债券(mbs)和美国国债上。随着美联储的激进加息,持有的债券出现了账面浮亏。同时,在美国经济不景气的预期下,面对资金流动性不足的压力,银行储户开始提取银行存款。面对储户的提款要求,硅谷银行3月8日曾拟出售约210亿美元的证券组合资产,该笔交易将为银行带来约18亿美元的亏损。而当日,硅谷银行尝试出售总额达22.5亿美元股票融资,直接导致了其3月9日股价暴跌超过60%,甚至引发了总额高达420亿美元的集中取款行为。3月10日,硅谷银行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股票被迫停牌,导致硅谷银行出现挤兑而关闭。
而瑞信银行危机源自内部公司治理问题,属于典型的信用崩塌。在过去的几年中,瑞信就曾爆出一系列投资失误和丑闻。2021年3月金融科技公司greensill capital宣告破产后,瑞信银行关闭了旗下约100亿美元规模的4只相关基金。仅仅一个月后,瑞信银行又因美国对冲基金archegos的崩盘而出现50多亿美元的损失。2022年,瑞信银行客户重大数据泄露事件引起了存款人的公愤,导致资金外逃,仅去年四季度,瑞信银行客户存款流出额就已超过1100亿瑞士法郎。在一系列的激进高风险投资业务“爆雷”和管理不善的丑闻冲击下,瑞信银行股价持续下跌,投资者和客户信任度明显下滑,百年行业声誉和经营根基由此动摇。硅谷银行关闭事件引发的美国银行业风险外溢成为压倒瑞信银行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以瑞银集团大幅度折价收购瑞信银行收场。
美欧银行业危机的重要启示
由于美欧监管机构的快速介入,美欧银行业危机出现了暂时的平息。美国财长耶伦也承认,硅谷银行倒闭的核心原因在于美联储持续上调利率,导致该银行所持债券等金融资产市价不断下跌,而不承认是银行管理的技术性问题。由于硅谷银行倒闭引发风险蔓延,并引发了挤兑,美国监管部门将硅谷银行倒闭等事件定性为系统性风险。
多家银行关闭或被大幅度折价收购,银行本身经营不善、风控不足也是重要的原因,但更是美欧宏观政策失误、监管缺失的直接后果。这也为世界各国提供了经验和教训。
启示一:货币当局对通胀要保持高度警惕,避免误判。
美欧央行对通胀采取很高的容忍度,尤其是美联储对高通胀的破坏程度出现误判,被动激进加息导致银行所持债券等金融资产市价不断下跌,投资高风险业务出现失败的概率大增,快速恶化银行资产负债表的流动性,引发了银行业流动性危机。
美欧此轮高通胀的成因复杂。既有前期美欧大规模财政刺激政策带来需求提升的因素,也有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等因素带来的供应链瓶颈、能源和食品价格的冲击因素。通胀复杂成因所具有的不确定性,以及美联储为了规避不确定性坚持以实际数据为决策依据的货币政策取向,最终导致对高通胀的韧性出现了误判,尤其是对劳动力市场紧张状态的持续性出现了误判。供给冲击因素和需求拉动因素持续对通胀造成压力,形成了韧性较强的高通胀,最后美联储被迫激进紧缩。在疫情暴发后的两年时间内,由于美欧央行实施极低的利率政策,在财政刺激政策下,美国和欧元区政府债务/gdp的比例分别比疫情前上升了近20%和10%,企业和居民负债也有所增加,导致债务水平大幅提高。在债务水平高企的背景下,激进的加息政策导致债务类资产和其他风险资产价格大幅度下跌,恶化了部分欧美银行的流动性,出现了银行业危机。
因此,各国央行要管理好通胀预期,避免对通胀出现误判,才能避免激进货币政策给金融市场带来动荡和危机,这也是确保央行金融稳定目标实现的前提条件。
启示二:加强银行监管、完善银行内部治理结构始终是控制风险的关键。
监管缺失、银行内部治理缺失导致风控不足也是美欧银行业出现危机的重要原因。
为了促进经济发展,在特朗普时期,美国政府放松了对2500亿美元以下资产规模的银行的金融监管,使得除十几家头部银行以外的5000多家中小银行不需要按照监管机构的要求进行风险压力测试。如果这些中小银行在资产负债期限配置上出现了重大问题,极低的利率环境可以掩盖这些问题,当美联储激进加息时,银行资产负债期限错配问题就会显现出来。美国政府金融监管的失职对美国银行业危机负有责任。美联储激进加息导致资产价格剧烈波动,市场出现银行关闭或许早已注定,这也许会推动美国去改变现有的银行监管制度和存款保险制度。
就瑞信银行来说,为追求高回报,该行不断加码高风险的投资银行业务,银行的董事会和管理层无视信托责任,偏好通过获取高风险高回报来满足自身利益,对美联储和欧洲央行激进加息造成的风险认识不足。这是激进的投资风格拖垮银行的典型案例。
瑞银银行危机可能会引发更大规模的金融信用风险。首先,瑞信事件让市场意识到,让具有系统重要性的大型银行陷入危机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而这一认知让市场投资者和存款人产生恐慌。其次,在收购安排过程中,瑞士金融当局将瑞信票面价值约160亿瑞士法郎(约合173亿美元)的额外一级资本债券(at1)注销,并宣称该举措是为解决瑞信危机而采取的特殊措施。这种忽视银行债权人利益的行为,引发了市场对这类债券的恐慌性抛售,加大了欧洲银行业未来的融资难度。最后,瑞士最大的两家银行合并,也会导致未来可能出现金融垄断,影响瑞士金融体系的稳定性。
另外,本轮美欧银行业危机可能会传导至商业地产行业。美欧银行业尤其中小型银行业是商业地产信贷资金的主要提供者,fdic数据显示,美国商业房地产贷款约80%来自中小型银行。而且,4月初,欧洲央行表示:“在过去十年间,投资于商业地产的投资基金的资产净值增长了两倍多,超1万亿欧元,这强化了基金与房地产市场的相互依存关系,对金融稳定构成了威胁。”这些资产价值在高利率的背景下同样会出现较大幅度的缩水,一方面会恶化银行信贷资产或机构投资资产质量,另一方面会降低银行业继续放贷的信心,恶化经济前景。美欧房地产市场脆弱性的增加会不会带来新的金融稳定系统性风险,需要高度警惕。
低通胀、最大就业和金融稳定构成的“不可能三角”已经成为美联储和欧洲央行需要直面的现实问题。美欧银行业危机再一次证明,加强金融监管、完善金融企业内部治理结构是维持金融稳定的永恒主题。货币政策的制定也应将金融稳定作为重要考量因素,只有在金融稳定的前提下,货币政策才能更好发挥稳物价、稳就业、稳增长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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